华胥之幽梦·冬荣

这么说着, 鸭世卓宏声笑起来.

“这些红嘉祥太吸引人了,所以我想都没想就请你们过来了看起来我应该听廉麟的话,穿戴整齐在外殿等待才是.”

“您之前在干什么?”

“在修枝.剪掉那些应该不会再生长的果枝能够帮助其他的果子长的更大.”

“廉王对这些事情很熟悉呢.”

“因为我是农民阿.这些是农民的工作.”

泰麒茫然地看着他.

“那作为王的工作呢?”

鸭世卓的眼睛大睁开来,就像听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.然后他竖起脑袋.

“那是责任吧,我想.我觉得那大概不算工作.因为你不能靠那个填饱肚子.”

泰麒眨着眼睛想要明白他的意思. 鸭世卓笑了.

“农民的工作是种庄稼和喂牲口,对吗?”

“恩..对阿.”泰麒点头道.

“但是…那是履行某人责任的工作吗?”

“不是吧,我想.”

“工作和责任是不同的两样事情么?’

鸭世卓又笑了.

“工作是你自己选择的.而责任是上天给予的.”

泰麒茫然凝视着对方的时候,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.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正赖快速地看向来人.“霜元!”正赖喊道,就好象他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霜元身上似的.与此同时,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传来.

“天哪…你这幅样子迎接台甫?”用惊讶口气说话的女子,有阳光一般灿烂的金发.

“而且,在这样的地方会面!就算是私人的来访,也有个限度吧.我这么跟你说过了,不是吗?”

“对对对,你说得对.台甫跟你说的完全一样.这是非常,非常失礼的.”

“你还让完全不知所措的随从们站在大门口.唉,你可真是个会惹麻烦的人.”

“对不起,对不起.” 鸭世卓好象小孩子似的道歉,不过脸上依然是喜气洋洋的微笑表情.看着鸭世卓,女子好象多少有点苦恼似的微笑着.她在泰麒面前蹲下,好让两人的眼睛能保持在同样高度.

“您就是戴台甫么?欢迎!请不要因此烦恼.”

“您是廉台甫吗?”

“对.能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.”

“我也是.恩…非常感谢您.”

“阿?”

“我听蓬山的玉叶大人说了.以前, 玉叶大人叫汕子带我回来的时候,廉台甫借了很重要的道具给我们.我说的对吧?”

“是说吴刚环蛇么?那只是王出于好意借出去的.还请您向王致谢,还是说王他应该先去换衣服呢…”

“是呀.” 察觉到廉麟的苦笑,鸭世卓嘟囔道.

“很抱歉我要走了.不会用很长时间的,所以请稍等片刻.”

鸭世卓回去了他的住处,而泰麒等人被带到外宫.最后,每件事情都按照正式的礼节重新开始了.

世话

泰麒本来是计划停留三天的.他们受到了官方的欢迎,也参加了各种正式的典礼,不过他们几乎是作为私人宾客出席的.他们被安排的住处并不在掌客殿里,而是在正寝的庭院里.只有上等官员和佣人被送来陪伴他们.此外,使节团可以在燕朝的任何地方参观,对这件事廉王似乎看待得令人膛目结舌的简单.

“安全防范一点也不严格,这样好么?”

霜元似乎难以理解.其他人也是相同程度地疑惑着.那对其他人来说可能很不舒服,不过泰麒反而因此能够享受他在宫中的日子.泰麒并不怎么明白花样繁多的礼仪和规矩.就算理论上知道,他也不能习惯,而他又总是尽量做到没有缺点.不过,在这个宫殿里,泰麒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放到一边,只要放松就好.

“我想这意味着这个宫殿非常安全吧…”阿选苦笑道,而正赖叹着气.

“是该说这里安全呢,还是应该说他们太马虎了呢?涟的人民对待什么事情都这么大意.”

“那不好吗?”泰麒问,正赖羞愧地垂下肩膀.

“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事.老夫只是不习惯,尽此而已.您知道,我原先是掌管军队藏书的.我很习惯被种种规矩束缚着然后打擦边球,然而相反地..”

霜元和阿选同意地点头.

“没有让我的身体感觉自在的地方…我们似乎不适合这个地方,所以台甫,请出去玩吧,您似乎渐渐喜欢上这里了呢.”

“我一点也不讨厌白圭宫!”

“我知道.对我来说,雨潦宫也完全不是什么让人不悦的场所.尤其是看见潭翠在两天之中迷路三回之后!”

完全正确,泰麒笑道.“那么,我就走了.”

这么说了之后,泰麒去了占地面积巨大的建筑物.潭翠沉默地跟随着.泰麒径直去了北宫.无论何时,只要鸭世卓没有政事,他肯定会去田地里.泰麒这么相信着去了田地,并且如他所料,身穿袍子的鸭世卓正工作着.

“早上好.”鸭世卓明朗地微笑道.这种全然坦率的笑容让泰麒也高兴起来.有空闲的时候, 鸭世卓就会来田里,而泰麒总是陪伴着他并且帮他工作.

比起“帮忙”来,说成在鸭世卓身边闲逛更合适—他总是一次一次地被告诉该做什么.泰麒从来没有过耕作的经验.就要泰麒要求帮忙,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.跟在戴国的处境没有任何区别:泰麒仍然是根据鸭世卓的指使跑来跑去.

“我…我对您来说是个累赘吧.”

把刚刚撞分散的树枝重新收集起来着,泰麒说道.一同收集着的鸭世卓,微笑着回避了这个话题.这位王永远都在微笑着哪,泰麒有如是的印象.

“我知道我在这里是个大麻烦,但是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,您不介意再多容忍我一小会吧?”

“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什么麻烦呀!小的时候,我就是呆在邻居农民的身边,通过帮忙学会这个职业的—给泰台甫现在做着的事情一样.”

“哦,” 鸭世卓微微感叹道,嘴角的笑容更宽了.“我知道了.就算台甫学会了怎么种地,对台甫来说也没有用.我强迫您做奇怪的事情了,是吗?”

“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!恩…您允许我帮忙让我开心得不得了,但是…”

泰麒真的是这个意思.这是泰麒第一次亲眼看见农场的工作,对他来说新奇有趣.看着鸭世卓这么精神勃勃地干活也很让人高兴.更重要的是,环绕在鸭世卓身边的开朗气氛让泰麒觉得他十分亲近.对泰麒来说,这个世界和大人们都给他不熟悉的感觉,只要被大人包围着就已经是一件让泰麒紧张的大事.

“但是…如果我随便怎么样打搅您了,我还是应该到别的地方去,不是么?”

泰麒低声犹豫道, 鸭世卓抬起头.

“有什么事情不对吗?”

阿?泰麒问道,然后鸭世卓说着.

“我的意思是,帮忙的人反而变成麻烦,没有这种说法存在吧?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?”

“我什么事情都干不了…”

“你之前还搬了那么多树枝吧? 而且你又提水又运稻草的.”

“我只是挪挪东西罢了…”

“那你就是帮忙了,不是么.可是台甫呀,我从你的字里行间听起来,你好象认为自己一无是处.”

面对着鸭世卓温暖明亮的视线,泰麒点头.

“…很高兴能听到您说我不是那样的…但是我的确这么想…”

“为什么哪?”

“我就是什么也不会做.不只是耕田,我连最简单的事情也不会…骁宗主上总是用我还小这句话安慰我.但是他肯定对我非常失望.

“真的吗?”

鸭世卓问道,泰麒低下头. 鸭世卓温柔地拍拍泰麒的背.

“我们休息一下如何?”

鸭世卓指着草堆建议道.

“不,请继续工作.”

“我也累了呀.喝点茶怎么样?”

鸭世卓笑着向田野的另一边喊道.

“陪着台甫的人,要喝茶吗?”

站在不远处的潭翠,摆出坚决否定的姿势.

“他肯定很辛苦,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呢.”

从大陶壶利倒着茶, 鸭世卓说道.

“大仆的工作相当辛困难,不过最困难的肯定还是根本就没有危险的时候.”

我猜是吧,泰麒微笑道,但是笑容迅速凋零. 鸭世卓把茶倒进他拿出来的杯子里.

“廉王,您曾经说过工作和职责是不同的.”

对, 鸭世卓点头.

“我听到您那么说的时候,告诉自己那是正确的.麒麟的责任就是选出王.之后,我的职责就结束了.所以我应该为自己的工作而努力.但是,我还是不能胜任身为台甫和州侯的工作,因为我还太小了.”

“…麒麟的工作不是以仁慈的心怜悯人民吗?”

“不是选出王么?”

“我是说,选王是那之中的一部分吧?就是要为人民选出最贤明的王.”

“所以说…我的职责已经完了,对吧?”

“我不这么想.”

“那麒麟的工作是什么?”

“你的工作,泰麒,就是长大.”

鸭世卓笑道.

“对小孩子来说都是一样的不是吗.”

鸭世卓从头顶摇晃的树上摘下一枚红嘉祥,把水果放进泰麒的掌心.

“你将会有很多忧虑.但那是你的工作.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经常地欢笑和哭泣—这些都是你工作的部分.”

泰麒看着自己手心.那是鲜红美丽的果实.

“…只要长大就好了吗?人民正在承受痛苦.戴非常寒冷.很多人被风雪折磨着.我是台甫和州侯,可是我什么也干不了.除了长大以外什么也干不了…”

但是, 鸭世卓说.“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在做着什么伟大的事情.我是个农民,对于政治一窍不通.廉麟更擅长那些事情,所以我都留给她去做.我能做的只是喂养牲畜,栽培庄稼,诸如此类.”

“即使您是王?”

对呀, 鸭世卓笑道.“正因为我只能做这些事,我弄了这样的田地来耕作.我想无论如何它们也有些用处吧.它们清理了花园的一部分,也能存下些生活费用.它们还帮助了预算.我相信这比从商人那里购买要更简单也更经济.”

“所以您向御厨出售食物?”

是的, 鸭世卓认真地点头.

“不卖东西的话,我就活不下去.我是个农民.需要履行的责任是国家给予的.薪水是给众多官员的.丝绸的正装.款待宾客的奢侈宴会.如果我不工作,没办法维持所有这些.但是廉麟说我不该为了补充预算而工作.国家会丢脸的,她说.”

“我猜…是这样.”

“所以我就一无是处啦.可是,天帝在上,他知道我只能做这么多.”

泰麒头昏脑胀地盯着鸭世卓.

“肯定是天意吧,我这样的农民竟然当上了王.所以我就什么也不做.我想什么也不做是可以的.照顾国家就跟照顾庄稼一样,这样没问题吧.”

“照顾一个国家…”

“一棵树根据自己的意愿长高.国家的兴隆也一样.树木知道最适合它们自己的方式.我只是它们的帮手.叶子干枯是树木需要水的标志.所以我浇灌它们.我相信王国也是这么运作的.天帝想要国家这么发展,所以他选了我这样的一个农民—我这么想.”

“那廉台甫呢?”泰麒看着鸭世卓低语道.

“廉麟根本不是个农民.她不能区别好树枝和坏树枝,也不能分辨浇水和不浇水的时期.”

“所以,他没办法帮忙.”应该说, 鸭世卓明朗地回答.

“看到果实良好生长的时候,她分享了喜悦.”

泰麒大吃一惊.“仅此而已?”

“那就很重要了!外面很冷的时候,或者我因为职责精疲力尽的时候,我累得不想到田地里来了.可是,一想到果实枯萎凋落的话廉麟会很伤心,我就会恢复干劲,到外面来.” 鸭世卓说着,抬头看着果园里的树.

“我正看着这个国家.有什么不良的征兆么?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么?我持续看着这些问题,因为这些是守护者的责任.但是台甫看着我这个守护者.我履行职责了么?有坏迹象么?她也坚持不懈地看着.我之所以能成功,是因为对看着我的一双双眼睛心怀感激.”

看着吗,泰麒嘴里重复着这个短语.

“只要…只要我这么做就好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