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贺是位于才国东面高岫山的城市。由才通往奏的关门前,奏的官吏兵卒正在等待。朱夏一行在此处下了马车,在才国兵卒看护中通过关门,越过了高岫。立于奏国一团先头的少女礼貌地施了一礼。
“见到诸位大人平安抵达,深感喜悦。我是宗王公主文姬,恭迎采台辅一行。”
“感谢,”荣祝首先回答道。接着表明了自己和朱夏的身份,对文姬的出迎表达了回礼。文姬点头说道:
“冢宰一行长途跋涉,一定很劳累了,采台辅看来也很疲劳的样子,我们准备好了奉贺近旁沙明山的宫殿——请。”
文姬指引的前面,是准备妥当的骑兽和由骑兽担乘的轿子。从奉贺到沙明乘骑兽很快便就到达,呈现在眼前的沙明山是贯穿云海的凌云山。进入山脚的城门,穿过隧道便到了云海之上,那里座落着规模不大但规整完备的离宫,离宫周围则是广阔的园林。
“这里是用来避暑的离宫。也许稍微有点冷,但考虑到台辅的身体,我们想离奉贺较近的这里大概会好一些。”
把采麟送往正殿,交给女官后,文姬这样向朱夏等人说明道。
“十分感谢您。”
听到朱夏道谢,文姬微微一笑。
“能帮到一点忙我们倍感荣幸。如果有什么不足或是不方便的地方,请不要客气地告诉我。考虑到采台辅对这里还很生疏,安排冢宰夫妇在正殿旁边的厢殿,这样可以吗?”
“当然的。有劳您如此周到,感激不尽。”
事实上,离宫的每处地方的确都经过细心调整。到处装饰着鲜花,众多的下官传立待命,为除了身上的穿着别无他物的朱夏他们,不光是衣物,连身边需要的小物件一应俱全地准备好了。
“请先慢慢适应这里,我尽量不起眼地在旁边照看,暂时请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好好休息吧。”
朱夏叩首表示了感谢。
※ ※ ※
实际上,不论朱夏还是荣祝,身心上都需要休息。对这样的朱夏他们,文姬尽心竭力地给予了关照。这给了朱夏绷紧的内心难以形容的安慰,同时也让她深深感伤。被给予如此之多,让朱夏切身体会到他国的奏坚如磐石的富余,这让她不得不感到心痛。
——仅仅二十余年。
“只经过这么短时间,王朝就要沉没……”
朱夏透过被赋予的堂室格窗向园林眺望,落寞地呢喃着。
“在奏国人看来,才一定很可怜吧。”
文姬端来竭尽心意准备的水果,略显为难地微笑道。
“没有您说的那种事。治国安邦原本就很困难,特别是刚刚革命后,时日越短越艰难。”
“是这样吗……”
“当然是这样,”文姬干脆地回答,接着笑道,“朱夏大人和荣祝大人今后怎样打算?据说两位都是非常有才能的官吏。主上说如果可以,希望两位大人能在奏国施展才华。”
啊,一瞬间,朱夏心头掠过一阵喜悦。在才已经没有立足之地,作为官吏的朱夏已经死了。从此往后该怎么办——她心头抱着这样的不安,同时也对自己作为官吏没能充分尽到职责感到懊悔。如果能在奏这样富饶有余力的国家,再次作为官吏从头来过该有多好,朱夏这样想着。
但是,荣祝冷冷地张口说道:
“多谢您一片好意,但恕我们不能蒙受如此厚爱。我们身负着让才衰亡的责任,不能不知羞耻地受惠于贵国。”
“但是,荣祝。”
荣祝决然地摇了摇头。
“朱夏,那样不行的——我考虑我们差不多该告辞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朱夏说道,“砥尚说过不许回去。”
“的确是这样,但不能因此就这样甘受着别人的温情,弃才于不顾。我明白如果回去一定会被以大逆问处,但不见得肯定被赐死。砥尚既然说了要我们离开,也许会饶我们一命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就算被赐死,那也是我们犯下的罪过的应有报偿。”
“我们没有做出大逆——”
“敢说我们没有吗?我们从革命开始就被赋予高位,却没能帮助到砥尚、没能挽救朝歌。眼睁睁让百姓陷入困窘,未能尽义于民,未能尽忠于主上。所以被责难为大逆决非不当,以大逆被赐死也没有办法。”
“……荣祝。”
“万一,砥尚怜惜我们的性命,说不定还能为他做点什么。恢复正道很艰难,但决非不可能办到,我们为此尽力便可。即使结果没能如此,如果能活着,砥尚破灭后,也需要有人守护百姓的生活才行,支撑空位的才也多多少少可以作为我们对百姓不义的报偿。不是这样吗?”
朱夏沉默了。
“砥尚说了要我们送完台辅后回来,至少宣旨上这样说了。那么我们必须回去——是这样吧,青喜?”
荣祝回头望向静静站在堂室一边的青喜。青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……我想到兄长大概会这样说。”
“你留在这里也行。”
“别开玩笑了。就算只有兄长自己回去,我也绝对要跟您一起走。我不在的话,兄长就是上刑场肯定也要睡过头的。”
荣祝笑了笑,转向朱夏。文姬说道这怎么好,但朱夏也点了点头。
荣祝说得没错,是朱夏他们让才荒废了。这也许正是朱夏他们一味拘泥理想、过于轻视现实导致的。所以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贪生怕死,把以牺牲百姓为代价贯彻至今的东西舍弃不顾。
——我们有为正道殉职的义务。
※ ※ ※
文姬一再挽留,但朱夏等人整顿好采麟身边的事情后还是告辞了沙明宫,只留下了服侍采麟的女官和下官。仔细托付完采麟的事,朱夏、荣祝和青喜三人下了沙明山。文姬迫于无奈,只得为三人准备了骑兽。乘上由三名随从把缰的骑兽,朱夏等人只用了两天便回到了揖宁。随从们在进入揖宁的城门前放下朱夏等人后,道一声保重便立即起程返回了。然后朱夏他们径直通过城门,回到王宫。原本——他们就是送完采麟回来了而已。
朱夏等人穿过五门回到燕朝,向内殿施礼问候。看到他们回来,砥尚显露出极不高兴的态度。
“冢宰、大司徒,为什么……”带着哽咽这样问的,正是送走朱夏等人的小司寇。他带着朱夏等人回官邸,悲痛地说道,“诸位大人就打算这样甘受处罚吗?”
“那是主上决定的事,如果变成那样也没有办法。”
荣祝说完,小司寇垂下了头。
“……太宰和小宰怎样了?”
“等待秋官的裁定。秋官在尽量推迟结论,寻找各种理由延长审议。因为主上也没有说要赶紧……”
“主上情况怎么样?”
小司寇无言地摇了摇头。
“看起来好像脸色很不好。”
“好像是饮酒过度所致。朝议上也多次酩酊大醉……朝议进行中也好像毫无心思的样子,时而说出些意义不明的话,甚至有时唐突地叫喊出来,朝议基本都无法进行。”
“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,”朱夏禁不住叹息道。砥尚也病了,砥尚的朝歌正以惊人的速度走向崩溃。
朱夏等人在小司寇护送下久违地回到了官邸。官邸内像是在他们不在的期间遭到了洗劫一样,几乎所有匆忙离开时留下的稍有价值的物品都消失了。
“这实在是……”
对着失去言语的小司寇,荣祝劝道:
“不必在意。比起这个,倒是官吏中好像有人也开始出现不稳的举动。我们的这点私财不管怎样都算不得什么,重要的是要小心不能让王宫的宝物受到损失,那些是以后拯救才的新王的东西。”
荣祝说完,小司寇表情扭曲着深深施了一礼。
Ⅵ
朱夏等人在自邸静静地等待裁决。从主楼抬眼眺望,面前的园林已经完全呈现出一片初夏的景色。被登用入朝受赐官邸以来,朱夏直到此刻都没有过好好眺望这片园林的轻闲。忘我地奔驰了二十年,与荣祝见面也顶多是在朝议上,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在延延地持续着。不知不觉中,自己也感觉这样是理所当然的了。和青喜三人平心静气地眺望园林的事,可以说从未有过——就像完全觉悟了一样,朱夏现在可以平静地考虑着这样的事情。
这样等待着过了两日,刚过正午的时候,小司寇跑了进来。
“冢宰,如果不介意,能不能请您换上这个?”
小司寇拿出的是下男下女穿着的袍子。
“……怎么了?”
“太保找到了。”
“什么!”朱夏禁不住喊出声来。
“驯行找到了,在哪里?”
“在水阳殿……死去了。”
朱夏震惊得停住了呼吸。小司寇这样说明——收到朱夏等人邸宅被洗劫报告的天官,听从荣祝的建议,检查确认了王宫的御用物品。调查中发觉最近一段时间,宫中的奸吏看出了砥尚的王朝到了末路,开始放手掠夺王宫的财物。虽然这种行为还没有波及到王宫的深部——路寝和燕寝,但天官和秋官经过协商,还是决定了加强巡逻。然后,在后宫的里面——北宫主殿的水阳殿巡回检查的天官,因为闻到强烈的腐臭,发现了太保的尸体。
驯行的遗体被地毯包裹着塞在水阳殿的小屋中。看起来死后经过了相当长时间,尸体腐败到看不出原型,但从衣着判断,知道就是驯行。
“那正好是长明殿不见了的地毯。从遗体的样子来看,太保果然是在太师被害前后被什么人杀害了。地毯里面,有华胥华朵和尸体包在一起。”
“华胥华朵?”
“是的,而且花枝折断缺掉了一段,也许是放在怀里受到斩击时折断的。不管怎样,北宫基本上没有人可以进入,可以进入的……”
“……主上。”
小司寇无言地点了点头。
“因为事情如此,难以向主上禀报,太宰、小宰也不在,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,没人指挥一下大局的话……”
“我母亲——太傅那里呢?”
“已经通知了。太博说悄悄请冢宰来指挥一下怎么样。”
“是吗,”荣祝呢喃地回答道,然后从小司寇手里接过袍子,说道,“……我去吧,稍等。”
荣祝走向卧室后,站在堂室一边的青喜开了口。
“小司寇……可以请问一件事吗?”
“——什么事?”
“华胥华朵折断缺掉的部分找到了吗?”
“没有,”小司寇有些惊讶地回答。青喜做出思考的样子,叫住扮成下男的荣祝。
“兄长,请好好检查太保的身体,说不定折断的花枝在太保的身体里面——请您走好,路上小心。”
※ ※ ※
“……为什么那么说?”送走荣祝后,朱夏问道。
“偶然想到的,嗯,只是感觉而已。”
“不行,青喜。你坐下来,告诉我为什么。”
青喜不情愿地坐到椅子上,像是挨责备的孩子一样蜷缩起身体。
“……太保的身体受了许多伤,太师被杀害时,太保也可能同时被害了是吧。不是说当时地面的血迹看起来不止一个人的吗。所以,我想果然还是有太保的血在里面。”
“嗯……也许是这样。这能说明什么?”
“但是,杀害太保的人为什么把太师的遗体留在原地,只搬走了太保的遗体呢?当然多少理由都可能想到,但华胥华朵在一起、而且折断了,我想这就是原因。很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华胥华朵刺中了太保,这个时候花枝折断了然后留在了驯行大人的身体里。所以不得不把驯行大人的遗体隐藏起来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?可以拨出折断的花枝的,不行的话,把华胥华朵和尸体一起放下离开不就行了吗?”
“的确是这样。所以……我想把太保的遗体隐藏起来,就是因为犯人不想被人知道华胥华朵在那里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
青喜沮丧地垂下了头。
“华胥华朵本来是台辅的东西,而驯行大人把它献给了砥尚陛下,所以持有华胥华朵的应该是砥尚陛下。”
“是啊……”
“我那天见到了驯行大人。驯行大人那时说了把华胥华朵献给了砥尚陛下,而且看样子献上后就不知道华胥华朵怎样了。那么,华胥华朵什么时候从砥尚陛下那里到了驯行大人身上?”
“那天夜里,砥尚拿着它探访了东宫……?”
“我想是这样,不过没有确信。因为也有可能是砥尚陛下命令下官进去的。不过,那天如果是砥尚陛下自己拿着华胥华朵去了东宫,那么我想砥尚陛下绝对不希望华胥华朵在那里的事被人知道,因为只有砥尚陛下明白是自己把华胥华朵拿去的。”
“那么……真的是砥尚?”
“也许,”青喜带着悲痛的表情回答道。
“为什么,砥尚要做那样的事……”
“为什么呢。更加不可思议的是,不知道砥尚陛下为什么不挺起胸说是自己做的。”
“啊?”朱夏抬起了头。
“砥尚陛下可是这个国家的王。就算砥尚陛下真的杀死了太师太保,又有什么人能制裁主上?”
“这是……一定是砥尚的洁癖吧。砥尚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做出了那样残虐的行为。就算不是这样,在朝廷走向衰败的这个时期……”
“即使这样也不一定有要隐藏的必要。驯行大人本来也有谋反的流言。就算没有,砥尚陛下只要说驯行大人谋反了,所以杀之以示惩处就行了。”
“如果有谋反,百姓和官吏会对砥尚身为王的资格产生怀疑的。”
“可是主上已经说了驯行大人心怀反意杀了太师,姐姐和兄长也与其共谋试图谋反,而且准备以这个罪名制裁我们。”
“……虽然是这样。”
“没能断言谋反——我想不是这个问题。如果是因为畏惧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行,想把事情当作没有发生,那么不会隐藏尸体,而是说驯行谋反。因为就算隐藏起尸体,砥尚陛下还是知道自己的罪过。不怪自己,是驯行大人错了,这样说的话,就可以避而不视自己的罪过。”
“的确是这样,”朱夏点了点头。“那么……为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不过我对华胥华朵很在意。砥尚陛下不管太师的遗体,却藏起了华胥华朵。就像比起杀人的罪过,更惧怕华胥华朵一样——到底为什么砥尚陛下把华胥华朵拿到了东宫去?不,不光是华胥华朵……”
朱夏眨了眨眼睛,“不止?”
“当然是这样。砥尚陛下拿着华胥华朵和剑去了东民。在路寝燕寝按惯例除了门卒和护卫,原本不可携带刀剑,就是主上,能够佩剑的地方也只有他自己后宫的正寝。在仁重殿和东宫,就算是主上也不能带剑进入。”
朱夏心里一惊。
“砥尚陛下在去东宫时就特意携带了佩剑。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斩杀太师、太保另当别论。”
砥尚下定了决心去东宫,带上剑,拿上华胥华朵。这不见得一定是杀意的表露,但这大概至少会是怒意的表露。去什么地方要带上剑的话,要么是因为惧怕、要么是因为怒气。但没有惧怕的理由,至少在那个晚上,长明殿里只有消瘦的老人和软弱无力的男人,都是连剑也没有、对砥尚构成不了任何威胁的人。
“砥尚一定是发怒了……顺着怒气、握着剑和华胥华朵去的东宫……”
“我想是这样。问题是为什么华胥华朵和砥尚陛下发怒之间有关联。”
“砥尚大概是在对驯行发怒吧,认为驯行拿了台辅的东西,让他蒙受了耻辱。”
“都是驯行大人献上华胥华朵时的事。那个时候发怒可以理解,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发怒?”
朱夏思考着,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:
“砥尚是不是用了华胥华朵?然后知道了自己理想的才根本不是什么理想之国。所以——”
青喜叹了一口气。
“也许是这样……不是很清楚。虽然不知道理由,但应该和华胥华朵有什么关系。大概从驯行大人献上华胥华朵时就开始了。”
“也许把,”朱夏按住了胸口。“……是这样的话,那同时也是荣祝的罪过……”
“兄长的?为什么?”
“因为本来劝驯行献上华胥华朵的就是荣祝啊。”
听到朱夏的话,青喜吃惊地睁大了眼睛。“兄长?是兄长这样劝的?”
“我想……是的。我偶然听到荣祝和驯行的对话。那时候,驯行正在为没能对砥尚提出有益的助言、没能起到任何帮助而烦恼。他说自己是没有用的弟弟,说自己大概会被砥尚看不起。我想荣祝因此才劝他献上华胥华朵。”
朱夏只是偶然穿过园林的树林,因为是顺路经过,并没有听到全部的对话。但是荣祝说献上华胥华朵或许可以多多少少起到些帮助,这件事他会保密,这样就算是驯行的提案了,只有这几句话听到了。
“……怎么会这样,”青喜表情突然变得僵硬起来。
朱夏皱了皱眉。
“这样怎么了?”
“啊……不,没事。只是有点吃惊……”
“你这个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。怎么了,青喜?”
青喜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,几次像是要找地方逃走一样扫视着堂室、观察朱夏的表情。
“告诉我,现在可是非常时期。”
“是……因为驯行大人非常干脆地否定了……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所以啊,”青喜深深叹了一口气。“我见到驯行大人时,我说可能砥尚陛下用华胥华朵确认了自己的理想是正确的,但是驯行大人非常干脆地否定说那不可能。我觉得这一点很奇妙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驯行大人从来都很重视兄长的意见对吧。砥尚陛下说白就是白,就是这样的人,不论什么时候和兄长比都觉得自己不如兄长……这样的人,竟然那样干脆地断言,所以我觉得奇怪。”
“也许……是这样。”
“所以——虽然没有根据,我想说不定是驯行大人使用了华胥华朵。”
朱夏张开了口——有可能。驯行因为自己没能提出助言而消沉,他把从采麟下赐给他的华胥华朵献给砥尚前,完全有可能使用过。因为如果能知道华胥之国是怎样的国家,也许就能提出有效的助言。华胥华朵只有拥有国氏的人才能使用,驯行是王弟,当然拥有国氏。
“那么……驯行看到了华胥之国,知道了那和才——砥尚追求的才完全不同?”
“我想是这样。因此才会那样干脆地否定。不过,所以有些奇怪。”
“奇怪?”
“对。如果驯行大人看到华胥之国,认为那不是才,那么砥尚陛下使用了华胥华朵后,更不可能满足。这样考虑的话,那也许是砥尚陛下并没有使用华胥华朵吗?”
“这个……”
“砥尚陛下当时真的很迷茫,所以连日地探访东宫,找太师和母亲进行商谈。砥尚陛下也应该明白自己座下的椅子就要坏掉了的状况。明白如果不趁现在矫正道路,这样下去迟早走到尽头。在这个关头,有人送上了可以告诉他答案的宝重,他能做到不使用它吗?”
“……也许很困难吧……”
“是这样吧?使用华胥华朵的话,我想砥尚陛下要么会非常绝望,要么会急速地改变施政方式。可是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。砥尚陛下唐突地变得非常有自信。根据驯行大人的记忆,正好是他向砥尚陛下献上华胥华朵的时候开始。”
“那么砥尚使用了华胥华朵?所以获得了自信——不,不可能是这样。”
“应该是这样。但是……另外还有台辅。台辅多少次地说过,梦中的才没有一次和现实中的才重叠过,一直都在远离,这就是说才没有一点向在她在华胥华朵的梦中见到的华胥之国靠近。”
“大概是这样吧,”朱夏垂下头。想到过错得竟如此深重,就感到十分耻辱、悲伤。
“但是,真的可能是连一次也没有么?”
朱夏仰头望向青喜。
“至少刚刚登极时,砥尚陛下得到了天意是吧?王朝从最初第一步开始就完全踏错了方向这样的事——如果真的错到这种地步,就算只有二十余年,可能保持玉座这么久,从一开始可能会有天命下达吗?”
“……应该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。我们的确在许多事上失败了,但也有看起来顺利的时期,而且也有一点点没有失败顺利完成的事。虽然也许只是我自以为是那样。”
“是这样吧……华胥华朵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传说华胥华朵能在梦中让人看到华胥之国,是不是这个说法原本就错了。”
“不知道。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说不定,华胥华朵根据使用者不同而让人见到不同的梦。”
“怎么可能?”朱夏吃惊地张开了口。
“但是,这样想的话就可以说得通了。台辅使用了华胥华朵,但是台辅见到的华胥之国只是台辅的东西,所以那和砥尚陛下追求的理想没有重叠过。驯行大人也使用了,然后驯行大人见到的华胥之国也只是驯行大人自己的东西,跟台辅见到的华胥之国不一祥,和才的现状也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可能……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砥尚也用了?砥尚见到了砥尚的华胥之国,这与他追求的目标一致,所以砥尚突然变得很有自信了……?”
青喜点了点头,“我想华胥华朵让人见到的华胥之国,并不是理想之国的名字,不是让人见到国家应有的姿态。砥尚陛下见到的华胥之国是砥尚陛下理想中的国家。台辅在梦里见到了台辅理想中的国家,大概那一定是充满慈悲的国度吧,因为是麒麟的梦啊,那里面连一丝一毫的无慈悲都不包含。所以那根本不可能和现实的才相重叠——我想应该是这说。华胥华朵并不指明正道,只是通过梦把使用者的理想展现出来。”
“但是,那样的宝重有什么意义?”
“意义当然有,因为人意外地对自己真正渴望着什么并不清楚。”
“怎么会,”朱夏失声笑道。
青喜有点为难地皱起眉梢。“姐姐不会迷茫吗?自己觉得看不清自己的时候呢?”
“这个……”
“比如说,姐姐从奏回到了才。可是姐姐被奏的公主问道能不能留在奏效力时,看起来很高兴。那是因为您有心想留在奏是吧?但是像这样,您还是回到了才。这是为什么?”
“这是……因为我想荣祝讲的也有道理。我确实一瞬间想过要留在奏。但是正如荣祝说的,我身上也有让才如此荒废的责任。我们曾经打着正道的旗号反抗扶正,和砥尚一起共同构筑起王朝。既然这样,又怎么能在这时抛开正倒。”
“这是意味着您在要求自己这样做不行,还是说无法舍弃?”
朱夏困惑了,青喜的提问实在很微妙。
“要说是我要求自己这样做不行,也许是这说。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做出舍弃正道的事。我想自己不可以这样做。”
“不可以这样做,这是您针对自己的禁止是吧?正因为您对舍弃正道这个行为感到有诱惑,所以必须要加以禁止是吧?”
“不是这样。是因为我想做一个不会舍弃理想的人。舍弃的话绝对会后悔,我想一定会变得很讨厌自己。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的人。”
“即使这样,也还是能感到诱惑,对吧?”
朱夏沉默了。好像感到自己是种很可耻的生物,无地自容。青喜微笑道:
“啊,请您不要做出那样的表情,我不是在轻蔑姐姐。扔掉什么正道,想在奏重新来过的心情,谁都会有。不可能不感到诱惑。您能够压抑住诱惑坚守正道,所以我认为姐姐很了不起。一开始就没感到诱惑的人能守住正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谈不上什么了不起。对罪行感到诱惑的人,却能以断然的态度远离罪行,能做到这样的人比从没有感到过诱惑而做到的人了不起得多——是这样吧?”
“是这样吗……”
“当然是这样——不过,就像您这样,人往往并不很了解自己的真正想法,我的确这样认为。本来渴望那样做,但会感到那样做不行;或者想到自己如果那样追求大概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而感到不安,但因为对心里感到不安的自己感到不快,所以故意做出没有什么不安的样子;或者表面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样希望理所当然,但在内心深处又无法认同。人就是这样复杂,各种各样想法交织在一起,或掩饰或扭曲着,却把真正的想法掩盖了起来。”
“……也许是这样。”
“这样的话,有华胥华朵就能起到帮助了。能把迷茫或混乱都去掉,让人看到自己真正向往的国家姿态,就不必因其他杂念而迷茫了。我觉得华胥华朵就是那样的东西,能过滤理想把不纯的杂念去掉。”
朱夏点点头。青喜露出微笑,然后脸上很快又蒙上阴影。
“问题是兄长有没有觉察到这一点。”
“荣祝不可能知道,大家一直都以为华胥华朵能让人见到国家的应有姿态。”
“是这样的话就好……”青喜避开了视残。“如果兄长明知道华胥华朵的真正含义,还特意劝诱驯行大人那样做,那就是很严重的罪过了……”
罪,朱夏呢喃着,发觉到这一点的同时,感觉到内心像血液褪去了一样开始变得冰冷。
华胥华朵并不能让人见到国家应有的姿态,只是明确做梦者的理想。明白这一点,还特意给了砥尚的话。砥尚什么也不知道地使用了华胥华朵,然后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理想是正确的——这意味着眼睁睁地把砥尚推上了失道之路。砥尚使用了华胥华朵,这等于他白白失去了修正自己前进方向的机会—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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